15|董事会迷失：压舱石为什么常常靠不住？

欢迎来到《公司治理课》，你好，我是刘松博。

这一讲是我们第二模块的最后一讲了。之前我们讲过，深圳康佳的董事会席位，成为三个阵营的股东激烈争夺的对象，最后谁取得的席位多，谁就是股东大战的胜利者。这么看来董事会的作用很重要。但今天中国的上市公司还是出了那么多问题，乱象丛生，看来董事会也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啊。那么，董事会靠得住吗？它到底应该具体起什么作用呢？

我们先来看看经典意义上，董事会应该是什么样的机构。前面讲过，现代公司的一个重要特征是，股东把公司交给职业经理人去管理，因为股东人数众多，股东大会一年也只有一两次，问题是，股东大会不开会的时候，谁来做股东在公司内部的代言人，保障股东的合法权益呢？答案就是，董事会。

董事会是股东大会闭会期间的最高权力机构，主要的职能包括监督，和战略两大类。监督职能指的是，帮助股东监督经营团队的行为，确保合法合规，符合股东利益；战略职能包括，确定公司发展方向和战略，选拔和激励高管团队。董事会内部，又分为独立董事和内部董事。独立董事主要负责监督，而内部董事还承担重要的内部管理职务。

中国的内部董事数量多，他们在出谋划策和内部管理上，可以为大股东分忧，尤其越大的企业越是这样，这其实还有点儿像朱元璋建立大明王朝后取消了丞相这个职务，自己直接面对文武百官，但是马上就发现不行，所以又设立了内阁，到了永乐年间，内阁就已经是最高的行政中枢和决策机构了。你看，董事会就跟内阁一样，总需要这样一个机构。尤其是在大股东突然出现一些问题的时候，董事会会有重大的价值。比如明朝后来的嘉靖皇帝20年不上朝，国家照常运转，内阁就起到了“压舱石”的作用。同样的，国美的黄光裕被关进监狱十多年，公司照常运转，董事会就是国美的“压舱石”，保证了公司的稳定运行。

看起来董事会发挥了不小的作用了，但实际上，中国公司的董事会是有非常大的问题的。为什么这么说呢？我们提到董事会有两个职能，其中监督职能是重中之重。但是，在中国很多公司治理的案例中，都会发现董事会的监督职能非常薄弱。比如就在2019年4月底，上市公司康美药业承认了2017年多计入货币资金299亿,存货少计入195亿，坐实财务造假丑闻，而2017年的年报审议，董事会成员竟然全都投下了赞同票。

这绝非个例，像康美药业这样董事会形同虚设的案例很多。那该怎么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呢？答案就是要增加董事会的独立性。

在实际的公司治理中，董事会一方面要帮助中小股东监督控股股东，一方面要帮助所有股东监督经理人，那么显然，董事必须保持独立性，如果董事会里都是控股股东或者是经理人，或者是跟控股股东和经理人有利益关联的人，就很难起到监督的作用。

那么怎么增加董事会的独立性呢？我们不能指望内部董事自己监督自己，所以美国这样成熟资本市场的经验是，增加独立董事的数量，独立董事就是跟公司，没有利益关系的外部董事。现实中，美国上市公司的独立董事，平均会占到董事总人数的三分之二，很多公司都能达到80%多。

我们国家也向美国学习，规定要保证上市公司董事会里面独立董事的数量，并且要求至少占到董事会席位的三分之一，但现实中，公司大股东都担心独立董事对自己约束太多，不希望独立董事多了，数据表明中国企业的独立董事数量，也就只有1/3左右，你看康美药业9名董事，只有3名独立董事，真是死守底线不放。人数少，声音自然也弱了。媒体甚至把他们叫作“花瓶董事”，监督的作用自然也就无从谈起了。所以，引进独立董事的想法是非常好的，但是在中国的实践中就变了味道。

你可能会问，独立董事制度在美国运行的时候，是不是就没有问题呢？其实，独立董事制度的缺陷在美国也是存在的。造成这样问题的原因，是因为独立董事制度本身有两个重大的缺陷。第一个缺陷是独立董事存在激励的悖论。你说要不要给独立董事发费用呢？如果发，发多少合适呢？发少了或者不发，独立董事其实不会重视公司的事情，但是发多了就不“独立”了，就丧失了公正的立场。所以独立董事的激励问题到今天也是个世界性的学术难题。

第二个缺陷，独立董事要来自于外部，所以他们掌握的信息很有限，而且，他们还有别的工作，时间精力也是有限的。这个问题在中国更明显，前几年就爆出来有位知名教授被称为“最牛独董”，因为他兼任独董企业的数量竟然有6家，而证监会要求最多不能超过5家，你想想就知道，他怎么可能有时间精力去开那么多的董事会呢，又如何保证股东的权益？

在中国，独立董事，包括整个董事会制度，被弱化的程度确实比美国要严重，这也是我们国家的一些特殊情况造成的。主要是四个原因：

• 第一，中国是个关系社会。我们很可能会任人唯亲，选一些跟自己关系好的人做独立董事，就算没有利益关系，但毕竟有人情在，你想想如果是你，朋友请你帮忙，你好意思在人家公司里横挑鼻子竖挑眼嘛。你看，格力的独立董事刘姝威刚帮董明珠说了几句话，马上就被大众质疑她们两个人是闺蜜了，公众也是担心人情会影响刘姝威的判断。中国这种关系社会还体现在，很多民营公司希望通过聘用有政府背景的人来获得更多的贷款或者补贴。其实，美国也有很多政府背景的独董，不过他们会很爱惜自己的羽毛，大多能尽到相应的义务，因为在美国声誉机制的作用是很大的，也就是说如果自己不尽责被传出去，会影响他们的社会声望，别的公司也不敢请他们了。而在中国这方面的声誉机制还是不健全的，独立董事做不好，对他们本人影响也不大。
• 第二个原因是，中国公司的监督机构重复建设。中国先是跟德国和日本学来了监事会制度，后来又跟美国学来了独立董事制度，国有企业还要有职工代表董事，还有职工代表大会制度，更有党委会和纪检系统，看起来各司其职，但其实边界很难划清，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导致了董事会监督职能的弱化。
• 第三个原因是，中国的相关法律法规还有待健全。我举个例子你就知道问题在哪儿了。《公司法》规定董事会“制定公司的基本管理制度”，同时又规定经理来“制定公司的具体规章”，你说什么是基本制度？什么是具体规章？谁能分清？类似这种董事会和股东会、经理层之间的职责边界模糊，导致很多时候大家捧着同一本《公司法》互相掐架，董事会的职能不凌乱才怪了。
• 其实说了这么多理由，都还不是最根本的。现在我要告诉你在中国，造成董事会缺乏独立性的最重要原因，其实是股权过于集中。这其实也好理解，你想，如果大股东掌握的票数很多，他可以轻而易举得到董事会的多数席位，这样按照一人一票的投票机制，大股东可以随心所欲通过自己的提案。而中国头些年，甚至还有非流通股来保证大股东的控制权，现在虽然非流通股解禁了，但是上市公司的股权集中度，仍然可以说是全世界最高的国家之一。加上中国人“家天下”的传统思维，让大股东接受民主决策的董事会就难上加难了。

了解了这些，你可能会觉得，在中国股权集中的大环境下，董事会独立性问题，现阶段想要得到解决似乎机会十分渺茫。但是，你可以看到，中国的企业也在发生着变化，董事会制度在中国的发展前景，还是很乐观的。一个重要的表现就是，最近几年在董事会里面的争执是越来越多了，像万科、海润光伏越来越多公司的独立董事，敢于发出自己的声音。这其实宣告着中国上市公司股权分散时代正在开启，有数据显示，上市公司的第一大股东持股比例已经从10年前的40%，下降到了33%左右。这一方面是源于股权全流通改革和国企混合所有制改革，另一方面也是像基金公司、保险公司这样的机构越来越有活跃的结果。

这么看来，股权分散为中国企业解决董事会独立性问题带来了契机，大股东的弱化会让公司更需要董事会，而对于董事会的需要，会倒逼监管机构去完善相关的法律法规。

我给你总结下这一讲的内容。 第一 * ，董事会是股东大会闭会期间的最高权力机构，主要的职能包括战略和监督两大类。

• 第二，关系社会、监督机构重复建设、法律法规不完善，股权高度集中是中国董事会监督功能陷入迷失的原因。
• 第三，如何增加董事会的独立性，是现在中国企业需要思考的问题。制度的成熟，就是不断地用明规则驱逐潜规则的过程。独立不易，但未来可期。

我们这讲还重点介绍了独立董事制度，也介绍了独立董事的激励悖论，这真是个大难题。你怎么看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