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上市的纠结：为什么企业家经常被打脸？

欢迎来到《公司治理》课，你好，我是刘松博。

西贝曾经有一个很决绝的口号叫，“西贝永远不上市，把利分给奋斗者！”但就在新冠疫情爆发后不久，西贝老总贾国龙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改口了：“我会重新评估，这次灾难也教育了我，有的事情不能把话说得那么绝对。”

贾国龙态度的转变并不是孤例，小米的雷军、顺丰的王卫、海底捞的张勇都曾经表示过绝不上市，最后全被打了脸。娃哈哈的宗庆后一直说不上市，现在也改口了，当然他们有各自的解释，但这也表明在不同的时间，企业家对上市这件事情的价值也会有不同的认识。

上一讲我们从透明化溢价和权力制约的角度看待上市问题，对于绝大多数企业而言，那个角度可能有点儿高，这一讲我们换一个角度来看这件事，帮助你理解为什么很多企业家对于上市会那么纠结。

上市的好处很多，其中企业家最看重的，主要是三点。

• 第一是帮助企业提高了融资的能力，不差钱儿实在是太大的诱惑了；
• 第二是上市以后，企业的公信力和知名度会提高，在民营企业得到贷款都难的背景下，政府和资本市场的背书太重要了；
• 第三是社会上也经常会把上市作为企业家成功的一个标志，所以很多企业家都对上市抱有极高的热情。

但不是每个人都这么想的，你看，就算在同行业里，企业对这件事儿的态度也经常截然相反，老板电器上市了，方太就是不上；中兴上市了，华为就是不上；海天上市了，老干妈就是不上；海底捞上市了，西贝反倒喊出永不上市的口号。

所以上市这事儿说到底，其实跟老板自身的价值观有很大的关系，看想追求什么。老干妈的陶华碧说过：“我不懂上市、融资这些鬼名堂，我只干我会的。”是啊，为什么每个人都必须成为马云、马化腾呢？就在自己的价值观底下舒服地过日子，也为社会创造了效益，不就很好了吗？

这些企业家不想上市其实也特别好理解，你可以站在他们的角度来看这个问题：

上一讲提到透明化有好处，但是很多企业家会认为一上市，自由度就大大减少了，财务状况必须向社会公开，很多你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信息也必须要披露出来，网易的丁磊就抱怨过上市之后，自己的数据全被竞争敌手看到了。

而且很多企业在上市之前都面临高昂的规范成本，比如海底捞在上市之前补缴的社保和公积金，一共高达8800万；有的企业也是担心万一最后上市没成功，那这8000多万，再加上给券商的、律师的、会计师的，各种真金白银也都打水漂了，盘算一下也就不敢上市了。

所以啊，如果公司有很多信息不适合让别人知道，或者规范成本太高，上市就要慎重了。当然为了融更多的钱，这些透明成本和规范成本对于很多企业也是值得的，但这些企业家也会提前想到上市以后，资本市场的一些特点：

比如，上市后公司要向更多的股东负责，而大多数股东都是追求短期利益的。我们在发刊词提到过，华为之所以可以大胆投入重金研发芯片，也是跟它没有上市有关系的，它不用被资本牵着鼻子走。任正非就说过：资本是最没有温度的动物，也是最没有耐心的魔兽。

另外还有一个需要考虑的问题就是，一上市，不少手里有股权的骨干员工一下子都成了富豪，很容易就会不思进取或者离职走人。华为不上市跟这也有关系，它的文化是以奋斗者为本，所以对于员工可能会懈怠这一点是非常警惕的。

而且对于很多家族企业而言，上市就要稀释家族的股权，甚至家族可能会逐步丧失对于企业的控制权。就算不完全丧失控制权，企业家也可能被不同程度地束缚住手脚。所以你会发现，在欧洲很多家族企业也是选择不上市的，比如宜家、乐高、玛氏都没有上市，权力和利益都归自己家族所有就好了，为什么要跟别人分享呢？

学术研究做了很多年，对上市后企业的盈利能力变化的结论并不一致，也就是说，很难说企业上市后财务表现就一定会更好。但是就企业的寿命而言，绝大多数时间里，非上市公司都比上市公司失败率要低。

在刚上市的头几年，上市公司的失败率会低些，这跟它的融资能力和公信力提升有关，但是过了八、九年以后，上市公司的失败率就开始大于非上市公司了，而且时间越长，失败率越高。换句话说，在活得久这件事情上，上市公司真的是表现很一般。

图表来源：Kenney, R.,et al., Why Do Companies Fail? Research Discussion Paper, Economic Research Department Reserve Bank of Australia, November 2016

其实啊，有很多老板之所以上市也是不得已，不见得是缺钱，或者对钱有特别大的渴望，而是被一些隐形的压力逼上市的。都有什么压力呢？

第一个压力你可能想不到，是来自当地政府。

在有些地方，上市公司的数量会作为官员考核的指标之一，所以官员们有很大的动力去说服优秀的企业上市。陶华碧2013年甚至说过：“一有政府人员跟我谈上市，我就说谈都不要谈，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当时的真实情况我们不清楚，但是你可以想象老人家说出这么狠的话，应该是承受了巨大压力的。

还有的压力，是来自功臣元老和投资商。

元老跟你一起打天下，谁不想最后实现财务自由，投资商给你钱也是为了有收益，而上市就是一个收获财富的退出通道。俞敏洪就抱怨过，说大股东套现在监管上有严格要求，所以别人可以轻松地把钱拿走，而他的钱其实就是绑在他身上的锁链。当时记者就问他：“你既然知道上市是锁链，那可以停住脚啊？”俞敏洪说：“停不住了啊，那个时候停住脚，真的是众叛亲离了。”你能想象到这种压力吗？

你可能会问，如果政府和早期股东们给的压力不大，加上企业又不缺钱，企业家又不图上市公司老总这种虚名，那这些企业就一定不会上市吗？也不是。

我们再考虑上一个维度，就是时间维度，贾国龙的话特别说明了这个问题：“自身如果没有任何困难，不上市没问题。但遇到（疫情）这种大灾大难，你突然发现自身的造血能力和抗风险能力还是远远不够的。之后要重新评估什么是有利于企业、有利于员工、有利于顾客的发展方式，上市可能就是其中的一种。”

在时间这个维度上，现在你不缺钱，不代表以后不缺钱。比如在疫情这样的环境突变下，优秀如西贝，贾国龙仍然表示，如果疫情状况像最初期那样持续下去，西贝账上资金“撑不过三个月”。而已经上市的海底捞压力就小很多。企业家最后会意识到资本的力量，上市是能应对大风大浪的，手中有粮，才能心中不慌。自有资金再雄厚，也很难抵挡大灾大难。

有人可能会说，像新冠疫情这样整个国家都停摆的大灾难发生的概率很小。其实今天各种各样的“黑天鹅”事件已经越来越多，企业还是应该有所准备。危机来了，企业拼的就是和竞争对手比，谁能多撑一阵子，这一阵子就可能带来完全不同的结局。

你还要想到，你是不缺钱，但架不住以后竞争对手如果上市了，比你还有钱，你的人可能会被抢走，你的市场可能会被侵占，甚至你自己可能最后都被人给收了。

这其实是一直抗拒上市的顺丰后来改变想法的主要动因。58同城2013年上市后，两年时间投资、并购了14家企业，其中就包括竞争对手安居客、赶集网、土巴兔、中华英才网，你看，这就是资本的霸道。如果这些公司能够早一步上市，未必是这个结局。所以要不要上市，你还要看你所在行业的竞争环境。

海底捞的张勇对于上市还有另外一层认识：作为一个没有根基和背景的平民公司，做得越大麻烦越多，如果上市，碰到惹不起的人和麻烦，可能就多一层保护，至少上市公司的地位和社会股东也会帮帮我们。在这个思路下，一些做大的企业上市也是为了让自己成为更大网络的一个节点，这样能够得到更多的资源支持。

所以以后你看到企业家们说什么“永远不上市”之类的话也当不得真。

比如，老干妈最近两年的销售额就出现了下滑，面临的压力跟前些年已经很不同了，陶华碧的两个儿子也不见得一定认同母亲的想法。

你也不要看俞敏洪对于上市有那么多抱怨，但是如果当时没有在美国上市，就不会有新东方价值翻了十倍的结果，甚至现在已经被收购了也不是没有可能的。新东方旗下的新东方在线在2019年3月份刚在香港上市了。

我来复盘一下，这讲谈的是上市与不上市各有利弊，在很大程度上看企业家个人的价值观。

有些企业家选择上市其实不是因为缺钱，而是被一些压力推着走的无奈之举，比如来自地方政府的压力，来自创业元老和投资人的压力，来自在时间维度上环境和竞争对手带来的压力。

有些优质企业短期内不上市也是理智的，但在时间维度上，谁都无法估计企业未来所要面对的情况。

我们也没必要对于企业家前后不一的上市态度揶揄嘲讽，在时间维度上根据情况的变化调整自己的战略，敢于打破思维定势，正是企业家该有的灵活敏锐。对于真正的企业家而言，上市只是登上更高舞台的阶梯，而不是舞台本身。

希望这一讲的内容和上一讲透明化溢价的角度加在一起，可以让你对上市这件事儿有更完整的认识。

这节课后请你结合咱们课程之前的内容思考下，为什么上市公司时间长了后，失败率会远远高于非上市公司呢？欢迎在留言区分享你的观点。